湖南法治報訊(通訊員 龍毅鵬)
清晨起床,第一件事便是打開“學(xué)習(xí)強國”學(xué)習(xí)。看到廣西欽州灣白鷺飛翔的視頻,不禁感慨萬千,思緒也飄回了老家那片白鷺齊飛、“雪映半天”的奇觀之中。
我的老家在湖南省邵陽市綏寧縣鵝公嶺侗族苗族鄉(xiāng)高坪村。2016年,湖南省實行撤鄉(xiāng)并村改革,老家與毗鄰的俵團村一同并入太平村。那里山清水秀,流水潺潺,空氣清新,猶如世外桃源。房屋左側(cè)是一排古木參天的大樹,有紅楓、紅椆(又稱赤皮青岡)等樹木;右邊是一片野山茶林;屋后則是修長挺拔的楠竹林。稍遠處,也有不少古樹巍然聳立。特別是左側(cè)的古樹,大多高達六十米以上,樹齡達二三百年。最高的一棵紅椆樹,樹齡239年,高度超過百米,胸徑需四五名成年男子才能合抱。它們?nèi)鐭羲愦A⒃诖逯?,每年夏天吸引成千上萬的白鷺前來棲息。白鷺聚集得多了,樹葉常被厚厚的白色鳥糞覆蓋著,遠望白皚皚的一片,在陽光的照射下,樹葉隨風(fēng)翻卷,晃著道道銀光。我們住在古樹旁,每每從樹下走過,常有鳥糞從空中落下,即便快步躲閃,也難幸免。那難聞的腥味混雜著各種氣味,令人不適,尤其在天晴吃飯時,更覺飯菜無味,難以下咽。
記得當(dāng)年清晨起床,站在堂屋門前的臺階上,眺望湛藍的天空。一旦有白鷺帶頭起飛,齊聚古樹的鳥群便齊刷刷地傾巢而出。霎那間,成千上萬只白鷺齊飛天際,呀呀呀的叫聲響徹云霄,半空中白茫茫一片,如同三峽大壩泄洪,又如同《西游記》中天兵天將駕云而至。傍晚時,成群結(jié)隊的白鷺飛臨古樹,那真是“落霞與群鷺齊飛,碧野共長天一色”。那壯觀的景象,至今難以忘懷。
白鷺來此棲息,極有規(guī)律,跟春燕臨門一般。每年清明時節(jié),它們便如約飛臨。先是一小群前來探路筑巢,兩三天后的清晨,大軍便悄然而至。它們以水田里的泥鰍、鱔魚和溪河中的魚蝦為食。禾苗剛長出五六寸時,白鷺便踏著淺浪,在大小水田里縱橫穿梭,“逐鹿中原”,四處捕食。我讀初中時,周圍山?jīng)_的水田里,隨處可見這些愣頭愣腦、傻得可愛的白鷺。細細觀察,發(fā)覺白鷺捕食頗有講究:剛會飛的幼鳥常在古樹附近的水田中覓食;身強力壯的則飛到一二十里外的地方“打拼天下、開疆拓土”。種田的農(nóng)民一看到自家田里站有白鷺,便忍不住地吆喝幾聲,驚得白鷺東奔西跑。次數(shù)多了,白鷺卻也漸漸熟悉了這種“游擊戰(zhàn)”,不再懼怕,與人玩起了躲貓貓。由于白鷺家族龐大,周圍十里八村的小魚小蝦、泥鰍鱔魚幾乎被它們吃盡。古樹下的人行道上,隨處可見它們吃剩的殘渣——半截鱔魚、泥鰍和魚頭,遍地狼藉,尤其在酷熱的夏天,那難聞的氣味,實在令人作嘔。
樹上居住的白鷺家族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”。清晨五點半左右,它們便傾巢而出,給我們發(fā)出起床的沖鋒號;傍晚六點左右,便陸續(xù)回營。至七點便“軍港靜悄悄”。古樹枝條細密,為它們筑巢提供了很多便利。它們?nèi)缟裣砂阌迫簧钣诖?,也為我們的童年增添了不少樂趣?/p>
不過,它們看似無憂無慮,實則也面臨不少危險,有的來自自然,有的來自人類。
夏天,古樹枝條上常纏繞著小蛇。它們憑借柔軟的身體,爬到樹梢,吞食幼鳥和鳥蛋。小蛇鳩占鵲巢,酒醉飯飽之后,便挪在那兒不動了。剛能飛小鳥站在不遠處的枝條上,眼鼓鼓地瞪著這些“燒殺搶掠”的可惡之徒,可又無可奈何。起初我并未察覺,直到一次在樹下仰望,竟發(fā)現(xiàn)枝條上盤踞著五六條蛇,有的甚至重達四五斤。那時我不到十歲,大驚失色之余,趕緊叫來剛從田里勞作回來的爺爺,連聲說“這蛇萬一掉到我們頭頂上,可怎么辦?或蛇掉下來爬到家里來,我們還怎么敢進屋?”他卻見怪不怪,說:“蛇是不會自動掉下來的,因為上面有好吃的東西在等著它們”。這些盤踞在樹枝上的蛇,表面上一動不動,其實它們是在伺機而動,守株待兔。不過,一旦幼鳥長大能飛之后,樹上的蛇便減少了,因它們的奢望逐漸變成了黃粱美夢!
對白鷺影響最大的,還是人類。上世紀(jì)八、九十年代,物質(zhì)還不是很豐富,每年夏天,周邊鄉(xiāng)鎮(zhèn)的年輕人常來打鳥取樂。起初他們步行幾十里趕來,后來條件好了,便騎自行車、摩托車而來。記得有一次,東山侗族鄉(xiāng)的東山村和陽溪村來了近二十人,肩扛火銃,手拿彈弓,雄赳赳地沿著田壟走來,如同“鬼子進村”。他們站在樹下四處張望,尋找著打鳥的最佳位置。還繞到我家屋后的半山腰,一打便是兩三個小時。這些人興趣可濃,有的人身手還很好。有兩個身手敏捷的年輕人還自帶折疊木樓梯,攀援樹藤,爬到古樹半腰處,去抓活鳥帶回家去飼養(yǎng)。他們放火銃時,叭叭叭,槍聲連連,響徹山谷,驚得白鷺魂飛魄散,四下紛飛。
爺爺奶奶見他們驚擾白鷺,便苦口婆心地勸阻,可年輕人哪里聽得進。當(dāng)民辦老師的父親,就是碰上他們,也會一聲不吭的。唯有母親脾氣大、嗓門高,常與他們講道理,要他們學(xué)會換位思考:“你們這樣經(jīng)常來打鳥,既影響了白鷺的安寧,也影響了我們的生活!”記得有次一位穿紅衣服、白色“摔腳褲”的年輕時髦男子,還跟母親對罵了十幾分鐘,真是“張飛不服馬超”!對這種不聽勸的,母親更是厲聲斥責(zé),直至他們落荒而逃。
老家門前的古樹渾身是寶,不僅為白鷺提供了棲息地,也為鄉(xiāng)親帶來不少實惠。椆樹高大筆直,材質(zhì)堅硬,曾是鐵路枕木的理想原料,深受鐵路部門的喜愛。紅椆樹結(jié)的果子,可制成“椆木豆腐”,老百姓尤為喜愛。上世紀(jì)七八十年代,秋天來臨時,撿果子的男女老少絡(luò)繹不絕。一排紅椆樹上掛滿了果子,如遇風(fēng)吹樹搖,紅椆木上落下的果子,常常發(fā)出“沙沙”的響聲,如同冬天半空中的雪粒子撒到地上,“大珠小珠落玉盤”,奏出和諧曼妙的樂章。
紅椆果可是好東西,呈金字塔形,長長尖尖的,外面有一層紫紅色的薄殼包裹著,如同尖板栗一樣。它的果子可是制作豆腐的天然食材,老百姓撿回家磨成豆腐,比大家最愛的栗木豆腐更好吃,比用酸水制作的本地有名的“東山豆腐”味道更好。記得當(dāng)年奶奶常清早叫醒小姑姑,帶我和弟妹去撿果。那時全村來撿果子的人不少,四五十人司空見慣,多時能達上百人。由于古樹下面是水田,很多果子都落到田泥中,秋收后,老百姓用手指從田泥里把果子一顆一顆地摳出來。那撿果子的場面真是壯觀,樹下的斜坡人頭攢動,田里都是彎腰撿果子的老百姓,大家有說有笑,人聲鼎沸,猶如趕集一般,好一派熱鬧場景,真是一幅活脫脫的山水田園畫!在缺肉的年代,椆木豆腐堪稱美味。也許那時正值紅椆樹的青春孕育期,每年落下的果子真不少!因為我家占據(jù)地理之便,常能早出晚歸。別人未到時,我們已撿到了不少果子;傍晚別人一走,我們還可撿漏。有時晚上九、十點鐘突然刮風(fēng),樹上的果子象急雨般的掉落下來,一家人便趕緊動身,那怕睡覺了也要起床,打著火把去撿。但母親后來說:“椆木果子是天上掉下的,下次就是果子鋪滿地,也不能去撿多了,更不必跟鄰居去爭撿,畢竟大家生活都不容易,能吃上幾餐椆木豆腐,改善一下伙食,總歸是一件好事。總不能因為自家臨近而占盡便宜,讓鄉(xiāng)民暗生怨恨!”旺年時,一次能輕而易舉撿上四五十斤,最多一次我家撿了上百斤。那美妙的口感至少40年沒有品嘗了,至今想來仍回味無窮。
白鷺每年聚集于老家古樹,形成一道美麗風(fēng)景,大約始于上世紀(jì)七十年代末。改革開放初期,特別是1980年土地承包到戶后,農(nóng)民種糧積極性高漲。那時農(nóng)藥化肥用得少,農(nóng)田泥鰍鱔魚多,小河清澈魚蝦豐,為白鷺提供了理想的生存環(huán)境和豐富的食物。立秋時天氣轉(zhuǎn)冷,這群候鳥便陸續(xù)南飛,至白露時全部撤退。我家旁的古樹似是它們遷徙的重要通道,每年如期而至,又如約撤退,一夜之間,便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這般景象持續(xù)了二十多年。約2000年后,白鷺的數(shù)量曾一度有所減少。那些年,隨著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方式的變化,特別是農(nóng)藥化肥的使用,水田種植面積降低,田中的泥鰍、鱔魚大量減少,加上溪流中的魚蝦因人為捕撈受到影響,白鷺的食源大不如前。古樹也漸顯老態(tài),特別是九十年代末的幾場大雪,壓斷了不少枝條。有一年大雪封山兩三月,家門前高大的楓樹和椆樹斷枝無數(shù),古樹如失“半壁江山”。2000年爺爺去世后,樹上棲居的白鷺也似乎一年少似一年。2017年,門口一棵古椆樹因裸露主根腐爛而倒下,為安全起見,次年只得將旁邊搖搖欲墜的紅楓砍掉。所幸的是,中間那顆高大的紅椆樹帶著旁邊兩個兄弟依然巍然屹立,仍為白鷺提供棲息場所。
令人欣慰的是,近些年來,隨著大家環(huán)保意識的增強和生態(tài)保護措施的落實,家鄉(xiāng)的山水又逐漸恢復(fù)了往日的生機。小溪里的水重新變得清澈,田間的泥鰍、鱔魚也慢慢多了起來。村民們也更加珍惜身邊的自然環(huán)境,不再隨意打擾這些遠道而來的白色精靈。去年我回鄉(xiāng)時,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,那些久違的白鷺又翩躚而至,三三兩兩棲息在蒼翠的古樹梢頭,或優(yōu)雅地掠過水面,或輕盈地漫步田間。雖然數(shù)量遠不及當(dāng)年鼎盛之時,但那潔白的身影、悠然的姿態(tài),已足以讓人心生愉悅與希望。
今年國慶回家看望父母,父母身體尚好,談起白鷺的回歸,臉上也洋溢著欣慰。長年在外,回鄉(xiāng)的次數(shù)漸少,故鄉(xiāng)的山水、親人、朋友,還有那充滿靈性的白鷺,都成為心中最珍貴的記憶。
人與自然,相依相存。白鷺的來去,不僅是歲月的痕跡,更是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變遷的見證。故鄉(xiāng)是難忘的,在他鄉(xiāng)漂泊越久,“故鄉(xiāng)容不下肉身,他鄉(xiāng)容不下靈魂”的感覺越發(fā)真切。望著眼前重現(xiàn)的點點白影,我由衷地相信,只要綠水長青、良田沃土得以守護,那片潔白的身影定會越來越多,故鄉(xiāng)白鷺齊飛的壯麗風(fēng)景,將不止于回憶,而成為可以期待的現(xiàn)實。
責(zé)編:姜紅玉
一審:姜紅玉
二審:伏志勇
三審:萬朝暉
來源:湖南法治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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